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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旁觀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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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尼黑最有名的啤酒館之一,貝格勃勞啤酒館,坐落在伊撒河彼岸,離慕尼黑市中心約半英裏。這是個零亂不堪的大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座花園,裏邊有眾多的餐廳和酒巴間。主廳是市內除“濟卡斯”、“克羅納”以外最大的,裏邊放置著許多結實的木圓臺,可容3000人就座。

在1923年11月8日之前,貝格勃勞啤酒館的名聲還只限於慕尼黑,但是在這天之後,它的名字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德國乃至世界,並且和一個名字緊緊聯系在了一起——阿道夫·希特勒。

清晨的慕尼黑陰霾滿天,在刺骨的寒風中,一隊隊頭帶滑雪帽的沖鋒隊隊員手持各種武器急促地在街頭走過。在各主要路口、建築物前,三三兩兩停留著衣著怪異的武裝人員。街道上還時不時急速駛過一輛輛滿載沖鋒隊員的汽車,火車站則被一隊隊來自上阿爾卑斯山區的高地聯盟的士兵擠占著。

最近一段時間,張海諾都住在距離國社黨部一個街區的小旅館裏。他每天早上6點起床,洗漱之後便步行前往黨部。只要不是去了外地,希特勒早上7點一準會出現在他的辦公室裏。不過,張海諾和這位元首之間並沒有太多的共同語言——在希特勒的眼中,他在民族主義這一路還能跟上套,但絕不是一個合格的反猶太主義者。埃德文私下透露,元首數次評論他“和剛剛加入國社黨時的戈林一樣,還需要在這方面多錘煉錘煉。唯有認清了猶太人的邪惡面孔並發自內心的憎恨他們,才能更好的完成自己的使命”。

聽到這些話,張海諾只能為這位元首感到惋惜,除非洗腦,否則他是絕沒有可能在自己腦袋裏灌輸那種反猶太思想的——猶太人的確可以稱得上狡猾,一部分人的良知也被貪婪所蒙蔽,但必須承認的是,不僅是在商界,他們在科學界也有許多傑出的代表人物,幹掉這些人並不可怕,讓他們投奔對手才是最致命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盡管張海諾幾乎每天都要聽到希特勒的嘮叨,但他更願意和辦公室裏的其他人交談,魯道夫·赫斯就是其中一個。元首的私人秘書雖然在思想上與元首保持著驚人的一致,但他謙虛好學、機智靈敏,對權力表現得不屑一顧,而在慕尼黑大學期間所學習的經濟學成了他與張海諾最大的共同話題,盡管他本人對自己所學的另外兩個學科——歷史和地理政治學更感興趣一些。

幾個星期的相處,還不敢讓張海諾說自己有多麽了解赫斯。和許多人一樣,他也對歷史上那個離奇的、疑團叢生的“獨自駕駛飛機前往英國議和”一案充滿好奇,並試圖從他本人身上找到答案。就目前所的情況而言,張海諾覺得他身上那種理想主義很有可能是解開迷題的根源所在,不過童年時期在英國治下埃及亞歷山大港的生活對此是否有重要影響,他還不得而知。

魯道夫·赫斯之外,常到辦公室來的恩斯特·漢夫施坦格爾也是張海諾的交談對象之一。漢夫施坦格爾出身名門,身材高大,長著一副又長又尖的下巴,畢業於美國哈佛大學。他的妻子赫倫娜是個德國血統的美國人,張海諾見過幾次,高個子,頭發、皮膚、眼睛均未褐色,熱情、美麗而大方。這對年輕的夫婦長期居住在慕尼黑,在市區有一套公寓,郊區還有一棟剛剛興建的別墅。

坐在一起的時候,張海諾會和漢夫施坦格爾聊美國人的生活,和他交換自己對美國經濟、金融以及制度等方面的一些看法——除了音樂,因為張海諾在這方面幾乎是一竅不通的,他也經常因為這一點而受到希特勒和漢夫施坦格爾的“譏笑”:“我們可憐的男爵竟分不清肖邦和莫紮特的曲子!”

對於美國人的富裕和強大的工業實力,希特勒是既羨慕又不屑的,他深知與美國這樣一個戰爭潛力巨大的國家為敵的可怕之處,但又總是嘲笑“牛仔不懂紀律”,他覺得在公平的戰鬥中,一個德國兵抵得過一群牛仔。

張海諾第一次和希特勒一同造訪漢夫施坦格爾的公寓時,還發現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漢夫施坦格爾兩歲的兒子艾貢顯然十分喜歡他的“阿道夫叔叔”,而希特勒進門後總是應小艾貢的要求拍打一張椅子,並罵椅子“傷了小寶貝艾貢”,小艾貢則在一旁歡喜不已。漢夫施坦格爾夫人解釋說,有一天艾貢朝門邊跑去迎接希特勒,卻一頭撞在椅子上,哭了。為了安撫孩子,希特勒“做作的捶打了那張椅子”,打那天以後,每當希特勒前來,埃貢就催促他:“阿道夫叔叔,請打這張頑皮的椅子的屁股”。

讓張海諾感到驚奇的是,希特勒在漢夫施坦格爾夫婦家裏總是表現出一種少有的輕松,為了逗大家開心,他常常惟妙惟肖的模仿戈林或者羅姆的動作,或在地板上與艾貢玩耍。他會一邊喝加了巧克力的咖啡,一邊閑聊,一聊就是幾個小時。有時候,他也喝“約翰尼斯伯格酒”,還要加上“滿滿一匙的糖”。

在張海諾看來,這個溫馨而舒適的公寓,無疑是阿道夫·希特勒在慕尼黑閑暇時最喜歡呆的地方,但他和漢夫施坦格爾夫婦的親密關系,卻並沒有長久的維系下去,一如他在青年時期與自己最好的夥伴庫斯特爾的關系一樣。這也讓張海諾得出了一個推論——在這位元首的心裏,再好的私交也只是暫時的,只有公私兩方面的結合,就像是戈林那樣,密切的關系才有可能長久的維持下去。

11月8日早晨,當張海諾來到國社黨部的時候,希特勒卻一臉痛苦的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赫斯告訴他,元首頭痛,要命的是他的牙也像是要起來革命似的鉆心的疼,他勸元首去醫院看牙,但他拒絕了。

張海諾想了想,敲門進去然後問他:

“尊敬的元首,要不要替您把牙醫請到這裏來?”

“不!”希特勒以最快的速度否定了他的建議,“決定性的革命在即,我不能分心其他事情!如果我病死,那只能說明我的命運已經到頭了!”

過了一會兒,希特勒問他海軍突擊隊今天能夠以“最堅定的決心參加革命”,張海諾點頭稱“是”。

“今天晚上!”希特勒咬咬牙,像是在抵抗牙疼的侵襲,又像是在下定最後的決心。最後,他說道:“海諾,你帶海軍突擊隊和我的阿道夫·希特勒突擊隊一同行動!”

“榮幸之至!”

張海諾如實回答到,見證慕尼黑啤酒館暴動,正是他此次返回歐洲最重要的目的。至於政變是意外的獲得勝利,還是如期遭受失敗,他都做好了第一手的準備。

在他的記憶中,啤酒館暴動分為兩個階段,11月8日晚上的啤酒館事件,以及11月9日白天在向巴伐利亞陸軍司令部進軍遭到警察開槍阻擊事件,暴動止於第二階段,但失敗的伏筆卻早已埋下。

臨近中午的時候,戈林開始向沖鋒隊的各支隊長下達命令,讓他們在天黑之後到阿茲伯格、霍布勞夫、羅文布勞等幾家啤酒館集結隊伍並在那裏等候行動命令,精銳的“阿道夫·希特勒突擊隊”和一部分可靠的沖鋒隊員則在靠近畢爾格勃勞啤酒館的托布勞集結。

此外,高地聯盟和戰鬥聯盟也以畢爾格勃勞啤酒館附近的一些小啤酒館為集結點。

打電話或是直接派人口頭通知,在下午5點之前,張海諾將海軍突擊隊的39名隊員全部集結起來,而元首的另一支直屬衛隊——阿道夫·希特勒突擊隊動作同樣迅速。這些強壯並且兇悍的戰士身穿腰間和袖口裝有松緊帶的灰皮茄克,頭戴滑雪帽,臂縛萬字袖章,腰系掛手槍的皮帶。這些人似乎生來就是冒險家,當張海諾的隊員還有些茫然的時候,他們卻一個個摩拳擦掌、鬥志昂揚,仿佛是一群隨時準備撲到敵人中間大幹一場的獅子。

天色漸黑,希特勒那邊依然沒有下達正式的命令,張海諾無法向他的隊員們解釋這一切,眾人就著從附近餐館買來的香腸和面包湊合了一頓。到了晚上6點的時候,戈林出現了,帶來了5輛卡車,並且給張海諾帶來了元首的命令:海軍突擊隊立即前往羅文布勞啤酒館待命,在得到新的命令前應服從羅姆的指揮。

看著戈林洋洋得意的表情,張海諾心裏猜到了一二,他沒有爭辯或是打電話給希特勒詢問,而是直接帶著他的隊員步行前往羅文布勞啤酒館。在他們離開的時候,戈林正指揮著阿道夫·希特勒突擊隊的隊員登車。

半個小時之後,張海諾和他的突擊隊抵達羅文布勞啤酒館,這裏是沖鋒隊的活動據點之一,就在伊撒河彼岸,從這個啤酒館出發乘汽車只消一刻鐘的功夫就能到達畢爾格勃勞啤酒館。

羅文布勞這個主廳有800多個位置的啤酒館裏,此時卻擠著將近2000人。他們一部分是穿著褐色制服的沖鋒隊員,剩下的則是穿各式服裝的“戰鬥同盟”成員。酒館裏吵吵鬧鬧,兩支樂隊正用並不協調的節奏演奏樂曲,當張海諾帶著他的人走進啤酒館時,羅姆擠過來和他握了手,並告訴他元首之前已經打了電話給他,說在有新的命令下達之前,海軍突擊隊暫時由他指揮。

希特勒在最後關頭的動搖以及所表現出來的不信任,並沒有讓張海諾絕望——既然他當初拒絕加入工人黨,就沒有打算成為這個黨派核心圈的一員。他只是感到遺憾,遺憾自己不能目睹貝格勃勞啤酒館裏發生的那場聞名世界的“革命”。

俗話說“不在其位、不謀其職”,張海諾現在反而從之前的情緒中冷靜下來,他帶著海軍突擊隊的隊員們在啤酒館裏找了一個角落安頓下來,然後花300億馬克買了40瓶啤酒——也許再過一天,每瓶啤酒的價格就會變成15億甚至20億馬克。大家一邊呷啤酒,一邊註視著這個吵雜的大廳。過了一會兒,羅姆走上講臺,用他那有限的口才開始講演,“號召人們覆仇,並對賣國者和掠奪我們的人民的蟊賊進行報覆……”

羅姆演講的水平或許還不及希特勒的一半,但在這個大廳裏卻獲得了人們的支持。到了晚上8時40分,貝格勃勞啤酒館那邊終於傳來了消息,站在講臺上的羅姆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然後大聲宣布道:

“卡爾政權已被廢黜,阿道夫·希特勒已宣布了全國革命!”

只見啤酒館裏的國防軍士兵們撕下了共和國的帽徽,跳上桌椅,大聲疾呼。沖鋒隊員們互相擁抱。樂隊高奏國歌。待喧鬧聲沈寂後,羅姆開始宣布接下來的任務:他本人帶隊伍前往慕尼黑大學,占領設在施恩弗爾德大街的馮·洛索夫將軍的司令部;沖鋒隊員前往聖·安娜廣場,取出藏在修道院地下室裏的3000支步槍,並在吉辛布設陣地;“奧貝蘭聯盟”的成員前往貝格勃勞酒館。

命令中並未提及張海諾和他的海軍突擊隊,而羅姆認為他不費一槍一彈就能攻占軍區大樓——他已經在裏面工作多年,對那裏的一切了如指掌,所以他並不需要這個突擊隊的支援,於是建議張海諾帶隊前往貝格勃勞啤酒館或者是與沖鋒隊一起封鎖道路和橋梁。

稍作考慮之後,張海諾選擇了後者——不管希特勒忘記這支突擊隊是有意還是無意,這至少說明在這樣的政變行動中,他的地位以及這支海軍突擊隊的力量都是無足輕重的,冒然利用自己的力量去改變這次事件的結局並不是個好辦法,更何況像他自己之前所說的,“以德國目前的格局,向羅馬進軍式的革命道路是走不通的”。

在羅姆的帶領下,士兵、沖鋒隊員以及戰鬥聯盟的戰士們高喊著口號成群結隊的離開啤酒館走上大街。街道上的喧鬧讓許多準備睡覺的市民紛紛從他們的窗戶裏探出腦袋來,當聽說全國革命已經開始的時候,許多支持國社黨的人便大搖大擺的加入到沖鋒隊的行列中來。

出門之後,張海諾帶著他那些“受周圍氣氛影響而興奮不已的隊員們”跟著大部隊走了一段,便在一個街口拐上了另一條路。

此時在貝格勃勞啤酒館內,赫斯正把“人民的敵人”扣押起來充當人質。他站在大廳的椅子上,將官員和軍官一一點名叫出來,包括巴伐利亞總理尼林、慕尼黑警察局長曼特爾以及魯普雷西特的政治顧問在內。被點名的人乖乖地站了出來,就像不守規矩的小學生似的——法官根特納除外,他慌忙出逃,卻被抓了回來。起初,赫斯將他們關進樓上的一間小屋,後來上邊決定要赫斯將人質轉移至慕尼黑南面的特根西湖附近的一所房子裏去,嚴加看管。

希特勒的內層人物各有各的任務:馬克斯·阿曼,即那個身材矮小但極可怕的街頭打手,領著一班人馬,奪取了一家銀行作為新政府的中央辦公樓。施勃納·裏希特、埃塞和漢夫施坦格爾則帶領各自的人馬,在街頭巡視,檢查革命的進展情形。他們發現,市內已混亂不堪。許多人高興,許多人迷惑不解,有些人怒火滿腔。很少有人知道發生了何事——包括與行動有關的人在內,因為貝格勃勞酒館不斷發出自相矛盾的命令。

晚上11點,正帶人在國社黨部附近一條街道上設崗的張海諾意外的碰到了正帶著一群沖鋒隊員前往黨部的“漢斯·洛梅斯特”,也就是他的摯友埃德文。從他口裏張海諾得知到目前為止政變是順利的:當晚上在貝格勃勞啤酒館,希特勒在衛士門的簇擁下走進大廳,用他的勃朗寧手槍對著天花板開一槍,大聲宣布“國社黨革命爆發了!大廳已被包圍!誰都不準離開大廳”。沖鋒隊員在啤酒館門口架起機槍並封鎖各條通道。之後,希特勒押著巴伐利亞三巨頭進入啤酒館大廳的隔間,在那裏脅迫他們支持自己,但三巨頭軟硬不吃,直到魯登道夫趕來並親自勸說他們時,他們勉強答應支持革命。

事情到這裏,希特勒的計劃看似已經成功一半了,但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叫人哭笑不得的一出卻毀了全盤計劃——在陸軍工兵隊的營房,戰鬥同盟中一個叫高地聯盟的武裝團體與正規軍隊發生了沖突,希特勒親自驅車前往兵營解決這場糾紛,並將酒館裏的指揮權交由魯登道夫全權負責。他走後,狡黠的巴伐利亞駐軍司令官洛索夫對魯登道夫說自己必須到陸軍司令部去發布必要的命令,天真的魯登道夫相信“一個德國軍官是不會撒謊的”,於是放走了洛索夫。不一會兒,巴伐利亞邦長官卡爾和警察局長賽塞爾也找個理由溜掉了。

三巨頭溜走是政變失敗的一個原因,而另外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則是由於組織安排上的不嚴密,沖鋒隊在當天竟沒有占領慕尼黑市內的要害部門,尤其是電報局——發生起義的電報是從這裏發出的,柏林發來鎮壓起義的指示也是通過這裏轉發到慕尼黑附近的各個陸軍兵營,而三巨頭也很快便發出鎮壓起義的公報:

馮·卡爾州委員、馮·賽塞爾上校和馮·洛索夫將軍業已鎮壓希特勒起義,槍口下發表的支持無效,請勿誤用上述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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